“你也是林家人嗎？”林三扇乖乖坐在桌子上,沖男人問道。

實在是不能怪她,這屋裏的書太多了,床上、桌上、椅子上、沙發上,就連竈臺上都堆滿了。從竹簡到紙書，從羊皮手劄到銅版彩印,各式各樣，眼花繚亂，一不留神就能碰倒一摞。

也許白及看不懂，但林三扇一眼就能看出來,這些書上全都附著法力，粗粗掃上一眼,就知道許多書都跟“林家”、“除妖”相關。此時她能完全確定，這人就是林爸口中的那個救命稻草了。

林三扇踮著腳走了幾步，找了一個桌角坐下了,白及則擠巴巴地站在她身邊。男人似乎很喜歡他們，隨手把桌上的書掃到一邊,推出一片空間：“坐吧。”

“你還沒回答我呢。”林三扇追問道。

“我是。”男人給他們端了兩杯水,林三扇喝了一口便放到桌上：“你是哪一輩的？叫什麽？”

這人蒙著臉，雖然看不清長相，但聲音很年輕,露出的兩只眼也沒有皺紋,應當是遠房的堂哥堂叔。

男人沒回答,沖白及道：“不喝嗎？燙？還是怕我下毒？”

白及忙搖頭：“不是不是！”他立馬端起來喝了一口。男人見他喝了,滿意地點點頭：“我確實下毒了。”

白及：“！！！”

林三扇：“……開玩笑的吧？”

話音剛落,白及就兩眼一翻，一個跟頭栽在地上，順勢壓倒了一大摞書，腦門還沾著兩張散落的紙。

林三扇：“……”不是吧？

男人撿起那兩張紙，吹了吹，夾回書裏：“不過是個樹妖，也敢……”

林三扇欲哭無淚：“這位兄弟，咱們好歹是一家人，他就算是妖，也是林家的女婿啊！你這麽做是不是有點過分了，解藥呢？”

男人奇怪地看了她一眼：“我林家什麽時候要一個妖怪做女婿了？你們還沒結婚吧？爸媽同意了嗎？問過家裏人了嗎？”

林三扇：“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好嗎！快把解藥給我啊兄弟！”

男人在她腦袋上拍了一巴掌：“叫誰兄弟呢，沒大沒小。”

林三扇哭喪著臉扶起白及：“叔叔，爺爺，祖宗，緊要關頭能不能別鬧啊！”

男人恨鐵不成鋼地看了她一眼：“死不了，到時候他自己就醒了。”

“那什麽時候能醒啊？”林三扇忙問道。

男人嫌棄地瞥了一眼，淡淡道：“看心情。”

林三扇：“……”算了，忍一時風平浪靜。人在屋檐下，不得不低頭，現在她和白及的命都攥在他手裏呢。

好容易把白及在沙發上安置好，收拾好地上散亂的書，林三扇敲了敲廚房的門，對裏面忙碌的男人道：“我爸媽也跟我一起來的，但是——”

“在陣裏，沒大事兒。”男人頭也不回地答道。

林三扇：“哦。我們有事求——”

“等你爸媽來了再說。”男人淡淡道。

林三扇“哦”了一聲，悻悻地退了出來。男人忍不住嘀咕道：“一塊爛木頭也想做林家的女婿？他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……”

去而覆返的林三扇嘴角抽搐，不知道該說什麽好。這人的態度還真是奇怪，要說熱情，他可是一見面就給白及下了藥，絲毫不掩對白及的敵意；要說冷淡，他卻話裏話外對她格外維護。就因為沾了一個“林”字麽？

“有事兒？還是餓了？”男人掀開鍋蓋，屋裏頓時飄出一股澱粉的味道。

林三扇搖頭，小心翼翼道：“我該叫你什麽？叔叔？伯伯？”

男人饒有興味地看了她一會兒，突然笑道：“叫我三哥吧。”

林三扇從善如流：“三哥。”男人聽了，直接扔了鍋蓋狂笑起來，笑得雙肩一聳一聳。

林三扇心裏直發毛，趕緊腳底抹油溜了。

……果然林家就是出怪胎。

————

“看什麽呢？”那個號稱三哥的人把一碗炒飯放到林三扇面前。裏面放了不少肉，林三扇偷偷瞄了一眼，果然見到廚房裏吊著的臘肉少了一半。

“謝謝三哥。”林三扇乖巧道，“我爸媽什麽時候能到？不會有事兒吧？”

“難道你爸媽還不如你？”男人不以為意。

也對，過陣的時間因人而異，總之不會受傷就是了。林三扇吃了兩口，才發現男人面前什麽都沒有，她好奇道：“你不吃嗎？”

“我吃過了。你快吃吧。”男人盯著她，眼神期待。

林三扇的動作頓住，不可置信地盯著飯碗，男人先是一楞，隨即怒道：“沒下毒！愛吃不吃！”

林三扇只能怪自己想多了，這男人的眼神這麽詭異，讓她覺得在哪兒見過。想法被人看穿，她有一瞬間的尷尬，不過很快端起碗，“呵呵”兩聲，飛快地往嘴裏扒飯：“吃啊，哪能不吃。”

男人靜靜地盯著她，眼神似是懷念，似是憐愛。整間屋子靜得讓人發毛，咀嚼和吞咽聲變得格外刺耳。

林三扇忍不住問道：“三哥，你……臉上有疤嗎？”

男人皺眉，林三扇立馬道：“無意冒犯，無意冒犯！其實這兒就咱們倆，露出來也沒關系，蒙著臉多悶啊。”

男人“切”了一聲，敲著桌子：“吃飯的時候不要說話，你爹媽沒教過你嗎？”

林三扇嘀咕道：“說誰沒教養呢……”飛快地扒了兩口，林三扇把碗一放：“吃完了。”

男人“嘖嘖”兩聲：“剩這麽多飯粒，怪不得臉上長麻子。”

林三扇默默拿起筷子：“……行，我吃。”這人一定是毀容了所以心理才這麽扭曲。行，好，沒關系。

等林三扇撿出最後一粒飯，男人眼疾手快地撈走了她的碗筷，走到廚房。林三扇倒覺得不好意思了，本質上來說，這位三哥也沒做什麽壞事，就是嘴損了點而已，而且莫名讓她覺得挺親切的。

林三扇顛顛地跑過去：“我刷吧？”

男人頭也不回道：“小孩一邊待著去。”

都一把年紀了，還被人當小孩，林三扇暗自竊喜，美滋滋地出去了。不過總不能吃白食，她環顧四周，決定把散亂的書好好整理一下。

收拾的聲音引來男人的一瞥，他笑了一聲，沒再理會。林三扇於是幹得更起勁了，先把地上的書全都撿起來，再盡量按照原來的順序擺好，留出桌子和沙發的空位。

屋裏的書實在太多，明面上的收拾好了，沙發和櫃子底還有不少。林三扇在櫃子下掏了一會兒，突然“啊”地叫了一聲。

男人快步走出來，看到她手裏拿著一張照片。他一楞，忙奪過來。黑白照片裏一高一矮，是一對年輕的男女，女的留著過耳短發，表情有些羞澀，而男的嘴角抿著，憋笑憋得很辛苦。

“我還以為丟了呢。”男人捧著照片進了屋。

林三扇卻皺著眉，照片上的人怎麽看著這麽眼熟呢……

到底是誰呢……

————

陰差已經在無靜縣徘徊了好幾天了，可線索就在這裏斷了。他非常苦惱，這次任務本來一天就能完成的，結果橫生枝節，前前後後竟然耽誤了一周多。

還有那麽些鬼魂等著被帶走呢，這單耽擱的時間太長了，閻王們肯定又要扣他工資了。但他堅信自己沒錯，這是他的使命，更是他的職責。決不能放走一個鬼魂，也決不錯殺一個無辜。

陰差默默給自己打氣，準備再次出門，突然眼前一晃，被人攔住了：“等等！”

已經化成黑影的身子又變回了人的樣子：“我見過你。”

小姑娘點頭：“對，在林三扇家裏。我是仇家第三十五代捉鬼人，我——”

“知道了。”她還沒說完，陰差就點點頭，“我現在有急事，有什麽話以後再說。”說完化成一道黑影消失了。

“等——”小姑娘的話剛出口，四周早已不見陰差的身影。跑得還真快……但是能不能聽人把話說完啊！這樣說話說一半很難受好不好！

她一邊往無靜山的方向走，一邊喊道：“我這兒有線索，不要白不要。”

喊了兩聲，背後突然冒出一個人：“什麽線索？”

小姑娘得意地笑道：“你求我啊，求我我就告訴你。”

陰差毫不猶豫：“求你。”

小姑娘：“……”一點都沒有成就感是怎麽回事……不過陰差大人都親口求她了，想來想去還是她占了便宜，於是爽快道：“我從家裏拿的書，上面說了，林家最老的老宅就在無靜山上，而且林家的老人去世後都會葬到山裏，我上次聽他們說什麽‘爺爺’，所以我猜他們一定來了無靜山。”

陰差點頭，接過小姑娘遞過來的書，翻了兩頁，忍不住讚嘆道：“你怎麽會有這個？”別人家這麽隱秘的事情都被她打聽得一清二楚，如果沒記錯的話，林三扇的爺爺應當葬在市裏的公墓，但書上卻明明白白地寫著：每個林家人死後必須葬在無靜山。

小姑娘搖頭晃腦，更得意了：“這有什麽稀奇。我們仇家和林家是世仇，嗯，原來是世仇，現在應當和好了吧……不過這不重要，不管跟林家是什麽關系，我們掌握的秘辛可一點都不少。”

她翻了兩頁，指著一張手繪地圖道：“但是我看不懂，這個圖上的數字是什麽意思？編號？坐標？”

陰差研究了片刻，了然道：“我知道了。”說罷，合上書就要走。小姑娘一把拽住他：“你也太不厚道了，我好心給你線索，你就扔下我自己去啊？”

陰差：“……”好像是有點過分。

“那你說呢？”陰差耐心問道。

“我跟你一起去捉鬼啊！”小姑娘理所當然道。不管是什麽原因，林三扇的鬼魂身份是不爭的事實。是鬼就該被捉起來，這點上兩人的想法倒是非常一致。

“行吧。”陰差點點頭，跟小姑娘一前一後地往山裏走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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